第86节
当初逃命的经历太过惨烈。导致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宋信之依旧无法完全走出那个充满了硝烟的午后。午夜梦回时，宋信之恍惚间，好像还能听到聂风叫他们快走的嘶吼声。
那声音很决绝，每次宋信之听到，都会心慌、心痛。
宋信之一声要强，但他霸道又强势的人生里，却出了聂风这么一个意外。在鬼子进村之前，宋信之意气风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有需要女人的保护。
可当真正的危难来临，宋信之才发现，他那么渺小，那么没用。他好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除了引颈就戮，什么反抗都做不了。
如果不是聂风机灵，及时用宋少辉妻子、‘儿子’的身份，吸引敌人的火力，宋信之他们谁也逃不掉。
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宋信之他们本来都在宋少辉家，准备参加宋文城的洗三礼的。
那时，正值秋收要来临之际，一望无际的田野中，满是黄橙橙、沉甸甸的收获。丰收在即，宋家庄的人去宋少辉家吃酒时，都喜笑颜开，满心欢喜。
那天早上他们还开心的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结果上午刚过，没等他们吃上午饭，他们的家园就被小鬼子给毁了。
小鬼子和恶鬼一样，进村就开始开枪。如果不是他们存了戏谑的心情，想要猫捉老鼠一样的凌虐他们，聂风也没办法力挽狂澜。
时至今日，宋信之还记得，那天的天空先是蓝色的，后又是红色的。红彤彤的火光映红的半边天，把天空中的白云，都染成了血色。
宋信之清楚的记得，那时他很狼狈、很无助。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胆小鬼似的一直跑，一直跑。
荆棘割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流出来，宋信之也不敢停。他跑的心肝肺都在痉挛，也不敢回头。直到筋疲力竭，宋信之才眼前发黑的倒下去。倒下去的那一刻，宋信之的心脏抽痛的好像要爆炸似的。
宋信之现在回忆起来，他的心都还会一抽一抽的痛。
太多话要说，太多痛无法形容，宋信之看着和聂风一样坚定的宋文城，选择从聂风刚来宋家庄的那天，一点点的讲。
“文城，其实你和你妈妈长的很像，尤其是眼睛。你们的眼睛都又黑又亮，特别的有神。小时候，你妈妈因为眼睛太漂亮，还得了一个黑葡萄的外号。那时候，我们见到她，从来不叫她的名字，都见她黑葡萄。”
想起小时候的趣事，宋信之悲伤的脸上染上了暖意。他看着宋文城，目光很怀念的道：“她妈妈很讨厌别人叫她外号。那时候，我们都淘气，觉得叫外号很亲切，所以你妈妈越讨厌，我们就越叫。惹得她见到我们就瞪眼。我们都喜欢她的眼睛，她越瞪，我们就叫她外号叫的越大声。”
就很幼稚。很小朋友。
想到那个眼睛黑亮黑亮，一生气就气鼓鼓的小姑娘，宋信之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那时候，就你爸最沉稳。他从小被你爷爷压着学习，小大人似的，从来没空跟我们玩闹。他自诩成熟，从来不给别人起外号，也不叫别人的外号。他是我们村最另类的小孩，对谁都淡淡的。因为他太有礼貌，一点儿都不顽皮。所以，你妈妈最待见你爸爸，最乐意跟他说话。”
“那时候，我们是非常不服气的。为了重夺回你妈妈的友谊，我们当真没少费劲。”
宋文城长的好看，聂风是他妈，长的自然也不差。漂亮小姑娘招人喜欢，村里的小孩就挺想跟聂风玩的。把聂风惹恼了，为了哄人回心转意，他们当时没少花心思。
美食贿赂，零花钱收买，一起玩游戏，外加赔礼道歉，宋信之他们是真的很努力。
后来大家上山掏鸟蛋，下河摸鱼的玩了个遍，宋信之他们也叫聂风名字，不叫她外号了。聂风才消气，继续跟他们当好朋友。
也是那个时候，宋信之他们才明白，聂风在宋航家的日子，过的其实很不好。
“你妈妈跟你姥姥，是逃难来咱们村的。她们要饿死的时候，被你姥爷捡了回去。你姥爷那时候刚死了原配，看中了你姥姥的好颜色，他们就在一起了。”
那个年代，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就算聂妙容不喜欢宋航，宋航比她大十二岁，又长的丑，还带三个拖油瓶。为了活下去，聂妙容这个大美女也嫁了。
老夫少妻的半路夫妻，宋航很迷恋聂妙容。爱屋及乌，他对聂风这个继女就也很不错。只是，宋航家境一般，他要对聂风好，势必要委屈他的亲骨肉。
那三个孩子吃了亏，自然就很讨厌聂风。聂妙容和宋航再婚，他们没法反对。聂妙容有宋航护着，他们也不敢动。为了出气，他们就使劲欺负聂风。
聂风势单力薄，年纪也最小，自然容易吃亏。聂妙容发现后，就教聂风，让她牢记她的名字。
聂风一开始不懂，只是按照母亲的吩咐，天天机械的在家强调她是聂风。等后来宋航烦了她的那套说辞，不再刻意的对她好，宋家的三个孩子从此也不再因为嫉妒针对她，聂风才恍然大悟。
是了，她是聂风。宋航先是别人的爸爸，才是她的继父。要是她太受宠，她的继兄、继姐肯定会不乐意。到时候，她就是他们的敌人，聂风在宋家将永无宁日。
这样被宋航放弃，不被重视挺好的。反正有聂妙容在，聂风不会吃亏。所以，为了减少麻烦，聂风不喜欢被叫外号。她不论何时何地，都是聂风。都是宋家的外人。她要让所有人都记得这个事情。
宋信之他们搞清楚，聂风不喜欢被叫外号的原因，他们也没办法帮聂风出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宋信之他们那时候还只是小屁孩？
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之后，日子磕磕绊绊，不咸不淡的过着。很快到聂风她们就都长大，才又起波澜。
谈婚论嫁时，宋航最开始，是有意把聂风高嫁换彩礼的。奈何聂妙容不同意，他的儿子们又年纪太大等不起，聂风最终才成功跟宋少辉相亲。
宋少辉和聂风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他们知根知底，一个村里长大，也算般配。
宋少辉当时，是宋家庄最有出息的后生，聂风当时，是村里长的最漂亮的姑娘。宋家庄的人，都很好看她们，觉得她们肯定能白头偕老，当一对恩爱小夫妻。
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宋少辉当兵的心那么硬。硬到娇妻幼子都留不住他。
宋少辉不告而别，跑去参军后，聂妙容气的和聂风婆婆大吵了一架。她骂宋家骗婚，差点跟宋母打起来。
聂妙容埋怨宋少辉，宋家父母也埋怨聂风。她们觉得是聂风没用，才留不住宋少辉的。两家当时吵得不可开交。全因为有宋文城这个崽，她们才没有真闹僵。
鬼子进村那天，聂风她们，其实是想借宋文城洗三，把宋少辉叫回来批评的。
“你妈妈是个很有脾气的人。宋少辉敢利用她，不找宋少辉算账，让宋少辉意识到错误，她就不是聂风。那天，我们一群发小聚在你家，围着你，帮你妈妈出谋划策，打算狠狠收拾宋少辉，给她出气。”
“那天，全村的人都在讨伐你爸，说他不厚道。就连你那护犊子的亲奶奶，都难得说了公道话，承认你爸确实对不起你妈妈。”
“那天，我们准备了好多酒，打算在吃席的时候，轮流跟宋少辉敬酒，把他喝趴下。让他丢丑。我们都想好了，到时候我们要扒了你爸的衣服，让他给你妈负荆请罪。”
“结果，刚把酒搬出来，宋少辉还没回来，小鬼子就进村了。”
鬼子进村，宋家庄顷刻间化为人家炼狱。
“一开始，我们不知道鬼子是冲宋少辉来的，我们只以为宋家庄倒霉，遇上了鬼子扫荡。等小鬼子不急着抢钱、抢粮食，反而致力于羞辱我们，羞辱宋少辉，找宋少辉直系亲属麻烦后，我们才明白这场祸事是因宋少辉而起。”
“那一刻，包括我在内的宋家庄人，都很恨宋少辉。我们恨他一意孤行，给我们招祸。我们也恨，即将要死的是我们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