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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洞仙歌

 

免了送行的晨礼,徐谨礼带着小赤狐到了亘月山顶的时候,山顶的花树还未能显出桃李争春的姿态来,毕竟高处总是来得更寒冷些。

这样的温度对于那只小赤狐来说倒是正好,一到了山上,这小东西就从徐谨礼怀里挣脱开始满地跑,围着最高最大的桃树蹦着打转,兴致昂扬地朝徐谨礼摆动着尾巴。

看它好生欢快,待徐谨礼也到了树下,低头对着那双金瞳问:“……想看吗?”

看什么?小狐狸朝他歪头眨了眨眼。

徐谨礼捻了个决,拂手扬去,一道流光如白烟消散于高高低低的枝桠之间。俄顷,好如仙人挥就兼毫铺霜点绯,眨眼间满山绽开一团团、一簇簇的浓白雾粉,全都挤在枝头,芳菲无尽。

小赤狐抬头瞧着花瓣漾下,徐谨礼就站在这纷扬簌簌的落英里,温和地看着它,正是桃李醉春风。

它一时看愣住了,反应过来才跑到他身边,围着他打转,在他面前用爪子扒着他的长袍够着要抱。

屈身将这淘气的小家伙抱了起来,徐谨礼看了看它沾上尘灰的爪子在自己的白袍上踩出一个个灰墨似的花印来,捏着它的爪子将上面的泥土都净去,拂去自己的外袍上的脏污。

“即日起,我教你如何精进修行,但愿在我阖眼之前,能看见你修成人形。如此也不算愧对三足金乌所托。”

修炼?可是狐狸修行和人不一样呀?他要怎么教我?小赤狐抖了抖耳朵,用爪子挠了挠脸。

徐谨礼低头看它,手摸了摸头被啄秃了的那处:“先给你取个名字吧。”

卡着小狐狸的前肢将它举起置于眼前,彼时太阳刚好从云海中浮起,照得小狐狸艳红的皮毛灼烈似火,全都映照在徐谨礼的眼中。

群山滴翠、芳草连波,徐谨礼看着那双朝他眨巴着的圆眼:“不望你为参天之木,更愿你蓬勃自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叫你苓茏吧,愿意吗?”

孟夏之际,小赤狐朝他叫了一声,歪头回味着它的名字——苓茏。

自那之后,徐谨礼总是叫它苓儿或是苓茏,小狐狸每次听到都会回应他,即使离得很远,听见他的声音,也会飞奔跑着回到他的身边。

偶尔也会装作听不见,比如在杜惟道送来餐食时。它嘎吱嘎吱嚼着白斩鸡,徐谨礼和它说什么,它都顾不上,一心只想着吃。

杜惟道和徐听云会天天上山来见徐谨礼,苓茏经常看杜惟道和徐谨礼谈些什么,往往越谈越生气,直到不了了之。而徐听云会陪它玩,不用法术追着它跑,和它比上山下山谁跑得更快,两个都有点傻,但苓茏玩得很开心。

枯燥的时候更多一点,每当日出月现之时,就是它该入定修炼的时候,从徐谨礼打定主意要它精进修为开始,一天不落。

灵狐修炼之法与人相异,但有一点总归是相似的,即调息炼神,吐纳之术。

在一天中天地间灵气最重的时候,它会团在徐谨礼身边陪着他打坐,徐谨礼有时会给它讲道法、经文,有时给它演示术法。它一般都会认真听,偶尔受不了这份枯燥,也会调皮让徐谨礼不再讲下去。

徐谨礼也发现,苓茏坐不住的时候,就会趴到他膝上开始打滚,蜷起四肢露出白花花的肚皮给他摸。他知道它在试图偷懒,可手还是放了上去,揉得它眯起眼睛在他膝上乱扭。

徐谨礼待苓茏不同,杜惟道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一开始他觉得师兄只是想养只灵宠,后来看见师兄在年末的百家宴会上还带着它,就知道这态度不该是养灵宠该有的样子。

一年一度的仙门宴会定然要去,徐谨礼即使在闭关也得赴宴,虽然是宴会,却不是什么能放松的时候。宴会之上大家推杯换盏之际,话语针锋间打探的都是实力,哪家盛哪家衰一眼瞧去,各家问问,很快明了。

几家常年屈于钧天宗之下的大宗门虎视眈眈的眼神尽藏于绵绵笑意之下,以前杜惟道不在意,后来听见徐谨礼只有十年阳寿,他愈发觉得这些眼神可恨。

像是在盼着他师兄早死。

这种情况下,处于最上座的钧天宗掌门徐谨礼一点错处都犯不得,更别说带着那只赤狐赴宴。

杜惟道知道徐谨礼不在意这些,但是他不能不在乎,他师兄的名声是当年用命换的,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代价下,毁他师兄清誉。

他劝不动徐谨礼,只能给那只赤狐施了个障眼法,让它不被外人看见。

他看着那小东西躲在他师兄的袖笼里闹个没完,又舔又咬,徐谨礼全然不在乎。杜惟道两眼发黑巴不得捏着它的爪子让它安分点,不然连障眼法都要藏不住了。

快到了最后一环,各路宗门起身敬酒,敬完徐谨礼一般就会离席。偏偏这时,那小狐狸从他袖子里蹿了出去,直奔大殿后面而去。

没有人看见,除了徐谨礼和杜惟道。

那小家伙撒开爪子跑得飞快,全然不怕前面有什么东西,冲撞了谁。

也是,毕竟它只是一只小狐狸,又不怕人。

杜惟道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不,简直是目中无人。要是出了事,后面不知该如何收场。

正当他们离了席,准备去寻那淘气鬼的时候,小东西循着路自己回来了,自然而然地走到徐谨礼身边等着他抱。

这般不守规矩,他师兄也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弯腰将它抱了起来。杜惟道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迫切希望她快点化成人形,他师兄看见人约莫不会再有那般宽容。

回了宗门,徐谨礼依旧带着那只赤狐闭关,连宗门的除夕晚宴没去,杜惟道上去送餐食的时候,徐谨礼正低头看着那只狐狸撒泼玩雪。

他不明白师兄这么多年来,为什么独独在这日薄桑榆之时对此等生灵来了兴趣,只觉得心里闹得慌。徐谨礼宁愿在这和这狐狸浪费时间,也不愿随他出结界去寻长生续命之法。

“师兄,这话我已说了多回了,邕都鬼界有续命之法,五年之内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羊皮卷被他圈在手心,杜惟道费尽心力才查到的办法要是因为一只狐狸被耽误了,他就算绑着这狐狸也得把他师兄带去。

“嗯,不急,”徐谨礼捏着苓茏的后颈把它身上的雪抖光抱进怀里,“尚且还有四年。”

杜惟道将手中的羊皮卷攥得越发紧,直直地看着徐谨礼,有些许哽咽:“师兄,你是不是……”

徐谨礼转过头来,眼神沉静,在等他说完。

杜惟道看见那眼神,将头扭到一边,瞬间卸了力:“……罢了,你只要答应我能去便好。”

下山的时候,杜惟道将手中皱得不像样的羊皮卷展开看了一眼,舒出一口气后平复好情绪,又用法术将它抹平。

看着上面被他用朱砂标红的点,他想起徐谨礼刚刚的眼神。他想问师兄,你是不是不想再活下去,是不是早就撑够了,想要一个解脱。

他怕徐谨礼说是,那双眼睛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便再问不出口。

对于他师兄,他除了等别无他法,他了解徐谨礼的脾气,凡事他不想做,谁也劝不动他。

徐听云也被杜惟道安排多去上山看看徐谨礼,不然等她日后知道真相,必然是受不住的。

全年与一只赤狐相伴,只有师弟和弟子会每日上山来看望他一个时辰。这般安静的光景,徐谨礼百年来许久不曾有过,似乎要是他阖眼之前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又是一年过去,苓茏愈发黏他,也愈发不怕他。这个男人不爱笑,人却是很好,它一直如此想着。

苓茏陪着他一年又一年,一年比一年乖。因为徐谨礼的身体实在太差了,第一年还不常见他呕血痉挛,到了第二年愈发常见。不仅如此,他的心口总是发烫,似乎喘不上气。到了第三年,头发已渐渐染上银霜,时不时就能听见他的咳嗽声,咳血已成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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