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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陈锦年离宫那日,张荦要避嫌没能亲自?去送,站在王宫最?高的一座楼上吹冷风。

看着那个高伟的灰蓝身影,在重重的红色宫墙间,一点?点?变小,张荦心中想:或许跟前世相比,他义父的这个结局也不算坏。

陈锦年侥幸留下一命,李公公就没那么幸运了,袭击贵妃谋害皇嗣,是个十恶不赦、大奸大恶之徒,因此?被判了最?能化解民?愤的酷刑——凌迟。

行刑前,蓝芷去昭狱看他。

传说中‘不死也得脱层皮’的昭狱,白日里静得像是座寻常人家的偏宅,可细听起来又会?有些不一样,那死寂般的安静中沉浮着深深浅浅的喘息,有些是不屈的呐喊,有些是不甘的呜咽。

蓝芷提着食篮进来,撞见?了新任的司礼监张掌印。

尨奴一案,张荦办得不错,皇帝有意嘉奖。苏仰崧当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全力?发动苏党上疏保举张荦进任空缺的司礼监掌印之职。

司礼监掌印负责国家决策中‘批红’的最?后?一步,审核盖印,内阁阁臣都要敬几分薄面。苏将?军这是明目张胆地想将?手伸进内阁了。

皇帝表面慎之又慎地斟酌,其实?早跟陈锦年在离宫之前,就算到了苏仰崧这一步棋。他们本就有意张荦顶上来,以保存和延续陈锦年的势力?。

如果说陈锦年是党争的牺牲品,张荦就是党争的幸运儿。时势造就了他,如果不是苏仰崧日益膨胀的野心,如果不是高深莫测的帝王之术,张荦不会?一路爬得这么快。

新官上任的张掌印面色如水地走上前,“娘娘怎么到这儿来了?”

“奉惠妃娘娘之命,来送李公公一程。”蓝芷利落地扬了扬手里的腰牌,其实?她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利落。

这腰牌,是她千求万缠才从惠妃手里讨来,惠妃本不赞成她来。

因为虽说女儿酥一事她已澄清,但到底曾被牵涉其中,再来探视凶手,容易招惹非议。

可偏偏,蓝芷是那种,哪怕再深谙这宫中的生存之道,也还是无法?对一些事熟视无睹的人。

民?间对陈锦年的恶语谩骂诸多,蓝芷觉得其中最?深刻的一句,便是‘皇家的走狗’。

一只狗哪怕权势再大,他也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办事。

而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以管窥天罢了。

前世那个雷声轰鸣的雨夜,蓝芷至今记忆犹新。

她被灌了手脚无力?的药丢在大床上,醉醺醺的天子脚步踉跄地一点?点?扑向她。

说是天子,可天子也是人,酒里掺了催情|药,正常人就免不了七情六欲。

蓝芷眼睁睁看着天子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可是真?龙天子,世人眼中最?高贵的男人,面对唾手可得的美人,他竟然不|举了。

皇帝当即就要杀掉见?证自?己窘态的美人,没有人能看到天子的这一面。

千钧一发之际,蓝芷胡乱念了两句词:“灵琐无门,洞天看尽未长存。夜台回首,红尘踏遍不见?君。”

这是才刚从皇帝口中听见?的,他饮醉了酒,念这两句词时深情缱绻,不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这两句大抵出?自?他最?爱的人之手。

果然,蓝芷念完,半醉半醒的皇帝呆呆望着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蓝芷侥幸逃过一劫,当然,她当时并未认定皇帝不能人道,那晚或许只是一次意外。

可是后?来,当她为了赢得张荦的注意去争宠时,一次次地投其所好?朝圣驾前送绿章。结果没得到皇帝的青眼相看,但却意外得知了一句话。

许是见?她日日来皇帝寝殿实?在太过执着,有次日头毒得她差点?晕倒,陈锦年叹息地劝她:“皇上不会?召幸嫔妃的。”

这话说得极隐晦,蓝芷却听明白了,那晚不是意外,皇帝就是不能人道了。具体什么原因蓝芷不清楚,但近好?几年,后?宫确实?未曾有妃嫔有过身孕。

其实?很多事这样连起来一想,都有迹可循。苏贵妃明明是这宫里最?受宠的女人,可为何还会?有流言说她欲求不满,说她养男宠呢?

因为她确实?欲求不满,皇帝每回去她的长乐宫,怕不都是与她盖着棉被纯聊天。不过这事到底不光彩,宠冠六宫的苏贵妃,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已经吸引不了皇帝了呢?

其他被召幸过的妃子,多半也是这种心态,所以这件事从未有人戳破。

皇帝的这桩隐疾,那日在永宁宫与惠妃对弈时,蓝芷告诉了惠妃。

如今,苏贵妃又有了身孕,惠妃根本不必动手,其他人也不必动手,因为皇帝会?亲自?动手。

苏贵妃本事再大,伪造得了起居注,可伪造不了事实?。事实?上,皇帝自?己心里清楚,他已不能人道,不可能让任何女子有孕。

苏贵妃怀的,是个野种。皇帝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野种出?生到世上?

所以真?正要让苏贵妃滑胎的人,是皇帝。

而苏家势大,与苏贵妃有染的那个侍卫又正是先前与苏家暗度陈仓,密传禁军布防图之人,想来,此?人正是苏仰崧的爪牙,一来二去与苏贵妃勾搭上的。

纵然皇帝吃了哑巴亏,也不能由着情绪不顾及苏家的势力?,简单粗暴地就除掉苏贵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皇帝派陈锦年精心挑选了一个身手矫健的太监,即是狩猎场的李哑巴。以李公公唯一的母亲作要挟,逼得他心甘情愿地喝下了改变身体的奇药。

他的四肢会?变得越来越发达,身体的毛发也会?越来越旺盛,最?后?再将?他的体毛染成金黄色,背部缝进准备好?的鳞片,尾部粘上狮尾,就真?成了天降异兽——尨奴。

所有人都说尨奴是一只畜生,李公公那只独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他或许真?是只畜生吧,这世道,皇帝想让谁当畜生,谁就是畜生。

蓝芷深深望着监牢角落里那个被锁在兽笼里的尨奴。

他浑身的皮毛失了金黄的光泽,脱落稀疏,凌乱地与被打得模糊的皮肉粘黏在一起。四肢、脖颈都上了重重的枷锁,被丢弃在逼仄的兽笼里。

蓝芷厉声问看守:“都在牢房里了,为何还将?他锁进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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