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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晴空高照, 流云舒卷。

翌日,是个天高云阔的好天气,正宜行军赶路。

北城门外, 浩浩荡荡的镇北大军,整装待发。今日大军开拔, 天子为表重视, 会亲自出宫相送, 眼下尚在整肃军队, 只待稍后吉时一到, 大军便启程出发。

卫驰头戴兜鏊,身披黑色战甲,立在队伍前方, 腰间所配是他惯用的那柄长剑,只是剑鞘上多悬了枚平安符,一眼可见。身后站着的是同样一身戎装的段奚, 正在整肃队伍。

忽地听见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一暗紫色身影从马上翻身而下。眼下出征在即, 此处少有人能靠近,段奚负责整肃队伍, 忽有旁人而至, 这样的事情,他自然要管。

循声看去, 却见那抹身影已急急朝自己跑来, 长发纤腰, 是名女子。段奚凝了凝神, 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待看清来人长相时, 那人已快步跑了过来,直直站立在自己眼前。

“段奚,你要不告而别吗?”生怕到晚了,叶婉怡一路快马赶来,一时没能缓过,气喘吁吁说道。

段奚被这话哽了一下,向来巧言善辩的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抬手摸了下鼻子,方才低声回道:“大军开拔的日期,几日前就定下,京中众人皆知此事,不能算是不告而别吧。”

“你……”每每同段奚说话,他总是这个样子,叶婉怡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也知眼下出征在即,二人所剩时间不多,只得直接道,“我说的告别,是指你和我单独之间的,并非镇北军开拔的具体日期。”

段奚仿佛从中听到了话外之音,却又不敢多问,生怕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多了。努力定了定神,将人拉至一旁少人之处,方才开口结结巴巴问道:“什,什么叫做‘你和我单独间’的告别?”

叶婉怡气得翻了个白眼,强行忍下怼人的冲动,回道:“别问我,你有脑子,自己去想。”

段奚右手扶在腰间剑柄上,原本配着的那条藕粉色剑穗,已一早取下。不是没脑子去想,而是眼下出征在即,前路茫茫,有些承诺,他不敢轻易开口许下。

不远处,有号角声响起,高亢悠远的声响回荡在城门外,久未散去,这是大军即将启程的信号之一。

父亲多次北征,叶婉怡自然清楚远处这声号角长鸣之意。所剩时间真不多了,她气急败坏地瞪了段奚一眼,却见对方将头撇开,压根不敢与自己直视。

段奚如此,她是指望不上了,叶婉怡重重跺了下脚,而后咬牙,索性将心中所想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段奚,你个傻子!”

“我托你送给卫驰的手绢、香囊、荷包,他不肯要,我叫你帮我把东西全拿去扔了,你不仅没扔,反倒还偷偷收了起来,这么些年了,以为我不知道吗?”

“上回北征之前,你替父亲求了两个平安符,其中一个,他给了你,之后你便将东西随时带在身边,这一件事,也以为我不知道吗?”

“还有,我父亲逝世之后,你怕我出事,派人盯着我的行踪,你自己一有时间便会翻墙入叶府,在我所住房门之外,一坐便是一整宿,这件事情,也以为我不知道吗?”

段奚听着,心口莫名发虚,只将头转开,目光落在城外一角的尘沙之上,没有说话。

“你明明关心我,在乎我,却又总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叶婉怡说着,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下来,语气中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哽咽,“段奚,你这样子,很讨厌,知不知道……”

听到说话语气不对,段奚回头看她,入眼的是眼眶发红,面颊带泪的一张脸庞。

本就不平静的心底,一时更加慌乱了。叶婉怡惯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少见她哭,段奚抬了抬手,想为她擦泪,右手抬至一半,觉出几分不妥,又生生顿住,满身满脸皆是手足无措。

“擦啊,”叶婉怡看他,又跺了下脚,“帮我擦泪啊!”

段奚怔一下,这才愣愣抬手,缓缓落在她已微红的面颊之上,轻轻摩挲。温润触感自,直达心底。

“段奚,你喜不喜欢我?”叶婉怡止了泪,抬眼看他。

段奚被这样直白的问题怵了一下,覆在她面上的手随即移开。叶婉怡及时抬手,一把握住:“都要启程了,你就不能对我说句话吗?”

“喜不喜欢,你给个准话?”

段奚看着她的眼,眼底有动容有恳切,他张了张口,仍不敢开口回应。

“算了,你不喜欢,我明日,不,我今日便去和兄长安排的人家见面,”叶婉怡快要被他气死,一把甩开手,说道,“你回京之时,我必已成婚嫁人!”

“喜欢!”段奚被叶婉怡的话惊了一下,知道她的性子冲动,说不准真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不在上京,无法看顾住她,却也不能任她胡来。

叶婉怡眨了眨眼,怕他只是一时情急之言,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喜欢,”同样的话,段奚又说一遍。

顿一下,声音放低,言语中多了几分诚恳和真情:“喜欢,很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不敢轻易言说。因为喜欢,所以不敢贸然靠近。怕说出之后,被你拒绝,那么便会连默默保护你的机会都一并失去。

叶婉怡笑起来,直扑到他怀里,眼角才刚拭干的泪,复又溢了出来,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眼前人:“呆子,早点说不好吗?非要我逼着你才行吗!”

寓意启程的号角再次吹响,声音比上次更加高亢,悠扬声响回荡在城门外,久未散去。

卫驰朝段奚所站方向看一眼,刚好看见叶婉怡一把扑在他怀里的样子,唇角提了一下,忽地想起了叶忠,若他知晓他们二人之事,应当能够会心一笑。

目光收回,卫驰翻身上马,背脊挺直。方才脚踩尘沙,此刻坐于马上,视线开阔,方才看见站立在城墙一角的那抹翩跹身影。

沈鸢一身月白长裙,素然淡雅,肩上披一件雪白狐裘,正是他先前所送那件,一头墨发被大风吹得飘飘扬扬。

昨晚几乎彻夜未眠,今日早早便起了身,求了父亲想法子带她过来,本想着同卫驰再说几句道别的话,却在站立城墙边上,看见万千将士整装待发的队伍时,愣愣停下了脚步。

卫驰的目光定在城墙一角,隔着飞扬尘沙,隔着万千将士,彼此遥遥相望一眼。目光交缠,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如此静静相视一瞬,便足够了。

头一次见如此阵仗,沈鸢自是深感震撼的,也是因为震撼,故没有上前打扰,怕乱了他的心神,也怕乱了自己的心神。

说起来,她见过他在军营中严刑拷问犯人的样子,也见过他在迦叶寺利落杀敌的样子,还有他一身常服在白鹤镇街上陪她闲逛街市的样子,却唯独没见过他身披战甲,气势磅礴的样子。沈鸢将心头的不舍之情悄然收好,他不仅是她尚未完婚的夫君,亦是手握重兵,肩负保家卫国职责的镇北军主帅,他有重任在身,而她,亦为他感到骄傲和仰慕。

第三声号角随即响起,段奚已然快步跑了回来,翻身上马,面上是难以掩藏的欣喜之色。卫驰目光从城墙一角收回,扭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城门上,萧贺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为鼓舞战士士气,亲自前来送行。

吉时已到,随着帝王一声高亢的“启程”,将士振臂高呼“万岁”,声音回荡在城门之外,悠远昂扬。

启程的战鼓大作,绣有“镇北”二字的玄色军旗迎风招展,卫驰坐于马上,往城门之上那抹月白的身影看了一眼,她的阿鸢,今日很美。

马鞭扬起,他振臂一挥,策马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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